“戬哥哥，我们要去哪里？”

旷野，风卷着灰烬与血腥气，如乱世无声的悲歌。

戬带着羽，在枯黄的山脊上投下了两道孤寂的影子。

对于羽的疑问，戬无法回答。

走了三日，眼前除了废墟，还是废墟。

而且，路上，时不时会出现大队秦兵和仓皇逃遁的流民。

要是以往，戬可以天马行空，生杀予夺。

但现在，有羽在，只有蛰伏——循着因果视界中“死线”稀疏的方向前行。

“蜚”的意志如影随形，总在他疲惫时低语：“看这荒芜，万物终将归于死寂，何必忍着？释放我，让一切……提前安眠。”

而“诸世清明”之力，则如溪流般护住他灵台的清醒，将那些毁灭的絮语稍稍推开。

黄昏时分，戬带着羽来到一处半干涸的河床前，河床边一片稀疏林子里透出篝火的光晕和隐约的人声。

“戬哥哥，前面有人！”羽兴奋地喊，拽着戬就往前跑。

戬却停了下来，淡黑色的煞气下意识凝聚，瞳孔中的淡金色若隐若现。

人群意味着复杂，意味着可能的敌意和……再次被排斥的风险。

“看，又是蝼蚁的聚集地。”

蜚的意志低语，“充满了混乱、怯懦和即将到来的背叛。何不远远避开，或者……毁灭他们，让他们提前感受寂静的降临？”

“观察。”诸世清明之力温和地提醒，“先生要你看世间百态。这里有生命，或许也有你未曾见过的东西。”

就在戬尤豫不决时，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：“朋友，都是落难之人，不妨过去烤烤火，那里还有些许食物。”

戬转身，发现说话的是名英姿飒爽的女子，深蓝色粗布衣裤，腰束革带，手里提着一只汲水的罐子。更引人注目的，是她肩头上的小小虚影。

那是一只鸟儿，只有巴掌大小，通体笼罩在一层柔和的青光中。

全身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、令人心神安定的祥和气息。

“好漂亮的小鸟……”

羽也看到了青色的光影，忍不住发出惊呼，眼中的喜爱早已遮挡不住。

“它叫‘青儿’，是青鸾（鸟名。西山经》有云：有鸟焉，其状如翟而五采文，名曰鸾鸟，见则天下安宁。）的一种，我的伙伴。”说完，女子放下水罐，来到羽身前，蹲下身，“小弟弟，我叫墨离，是墨家子弟，你叫什么呀？”

“我叫羽，那是我的戬哥哥！”羽扑闪着大眼睛，很认真地回答。

“墨离姐姐，我能摸摸这发光的小鸟儿吗？”好奇心使然，羽探出手指，想触摸墨离肩头上的青鸾。青鸾也歪着头，打量着这个如朴玉般无暇的孩子。

“好啊！”墨离说，她一伸手，那青鸾便轻盈地飞起，绕着她的指尖盘旋了一圈，洒下的青辉落在羽的身上。

羽惊喜地“哇”了一声，立刻感觉到一股暖洋洋的气息包裹了自己，这气息把连日奔波的疲惫都驱散了。

他尝试着伸出小手，那青鸾也不怕生，轻轻落在了他的指尖。

羽欣喜若狂，小心翼翼地支着小手，唯恐动作幅度过大，青鸾飞走。

戬沉默地看着羽和墨离，还有那只青鸾交互，心中被一股暖意笼罩。

“走，一块儿过去吧。”墨离看着戬，说。

“我怕惊到他们！”戬还是有些尤豫，他努力控制着身体散发出来的暗黑煞气和瞳孔里的金色。

墨离看了一眼戬的瞳孔，顿然明白。便轻轻说了声：“青儿。”

那青鸾闻声，结束了和羽的嬉戏，重新飞回墨离的肩头，目光看向了戬。

青鸾目光投来的瞬间，戬体内一震！

一直诱惑他的“蜚”之意志，如同被灼烧般，发出一阵无声的尖啸，迅速退缩隐匿，似乎对青鸾散发的祥和气息很是忌惮。

而“诸世清明”之力却仿佛受到滋养，变得前所未有的活跃，清凉感流遍四肢百骸，将他连日来的躁动抚平大半，他周身的煞气不自觉收敛，眼中的金色也沉淀下去。

“青儿不喜欢争斗和戾气，但能抚慰伤痛，带来安宁。”墨离柔声说：“走吧，羽走了一天，也累了！”

就这样，戬和羽随着墨离来到了燃着篝火的林间空地。

空地上大约有二三十个流民，男女老少皆有，个个面黄肌瘦，衣衫褴缕。

他们围坐在篝火旁，脸上写满了疲惫。

几个和墨离装扮差不多，身形干练的男子正在帮伤者疗伤。

“这都是我们墨家子弟，大家都是萍水相逢之人。我墨家倡导‘兼爱’‘非攻’，今日有缘聚于此地，定当竭尽所能，帮助每一个人。”墨离边走边向戬介绍。

可刚放下水罐，一个声音骤然炸响：“怪物！怪物来了！”

戬定睛一看，居然是那个逃离自己的商人。

他指着自己大喊：“是他，就是他，一挥手，秦兵就变成干尸！他会带来灾祸！”

商人慌乱的鼓动让流民瞬间骚动起来。

恐惧蔓延。数道嫌弃、猜忌的目光钉在戬身上。

“让他离开。”“为什么要让他留在这里？”

突然，一个声音大喊，接着，同样的声音此起彼伏。

羽吓得扑进了戬的怀中，紧紧抱着，身体瑟瑟发抖！

怒火瞬间冲上戬的头顶！淡黑色煞气骤然逸散！

毁灭吧！既然被视为灾祸，那便成为灾祸！碾碎这些忘恩负义的蝼蚁！

蜚的意志在狂笑，催促他。

“够了！”

墨离清冷的声音斩断了混乱。她走到流民中间，目光平静却极具力量。

她指着商人说：“你说他当日让秦兵变成了干尸，你看到他杀无辜百姓了吗？更何况，没有他，你能活到今日？”

商人语塞。

墨离接着说：“视一个救你于水火的恩人为恐怖所在，那么，哪里才有你安身之地？”

“这样时候，只有大家齐心协力，互相帮助，才能渡过灾厄，如果互相猜忌，流言中伤，谁都帮不了我们。”

“可他能带来灾祸，邺城被屠，就是他带来的”商人不服气地嘟哝道。

“你还说！”墨离大声斥责：“如果你要是觉得此地不适合你，可以离开此地！”

商人这才闭嘴。

危机解除。戬坐在人群边缘，背靠一块冰冷的岩石，啃着墨离分发的、硬邦邦的干粮。

羽则靠在他身边，怀里抱着布老虎“大黄”，小脑袋一点一点，已经在青鸾笼护出的祥和气息中沉沉睡去，嘴角还挂着一抹来自梦境的笑意。

青鸾此刻安静地立在墨离肩头，周身流转的柔和青光如同呼吸般明灭，持续散发着抚慰人心的力量。

这力量如同无形的屏障，不仅安抚着流民的情绪，也极大地压制了戬体内“蜚”之本源的躁动。

内心中久违的、近乎奢侈的宁静让戬无比享受此刻的安详。

墨离安排完守夜和巡逻的人手，走到戬的身边坐下，递过一个皮质的水囊。

“喝点水吧，干粮硬，别噎着。”

她的动作自然，语气平和，不娇揉造作，有家人般的亲切。

戬尤豫了一下，接过水囊，低声道：“今天谢谢你。”

“不必客气。兼爱，非攻，本就是我墨家信条。”

墨离望着跳动的篝火，火光在她英气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轮廓，她补充道：“看到能帮的人，伸手拉一把，是分内之事。”

“分内之事……”

戬咀嚼着这个词，“即使可能引火烧身？”

戬又想到了商人和那几个弃他而去的幸存者。

墨离转过头，看向他，目光清澈而坚定：“若因惧怕引火烧身便见死不救，那与纵火者何异？我墨家弟子，行走天下，便是要在这乱世中，为弱小者点亮一簇微光，哪怕这光微弱，哪怕代价沉重。”

墨离的声音不高，依然能感受到如磐石般坚定的信仰。

戬沉默着，没有反驳。

他无法理解墨家的这种近乎偏执的奉献，但无法否认，正是这种“偏执”，在此刻庇护着他和羽，以及众多的流民，也暂时镇抚了他体内的凶兽。

戬第一次感受到，原来这个世界还有另外一种温情，让人觉得人间值得。

只是他不知道，更大的危机，已悄然来临。